第二百八十九章 山海行(36)-《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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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办法,尽管张行屡次回马枪看起来效果显著,突围的黜龙军也似乎获得新生,但实际上,对于黜龙军而言,他们其实一直都在被包围、在战斗、在逃窜,而且全程充满了战斗与非战斗减员……武安军的倒戈无疑是完全打开了局面,可对于黜龙军来说,让他们在刚刚经历这么多以后立即信任这支兵马数量比自己还多一些的生力军,未免显得强人所难……这也是两军分营而立,双方隔阂明显,包括昨晚上战和不定的根本缘故。

    毕竟,道理上是武安军降了黜龙军,但黜龙军现在没有那个本事实际上能控制武安军,更不要说,他们甚至需要倚仗北面援军来维持平衡,但北面援军就完全可靠了?

    尤其是中下层,就更是有一种从头到尾的紧绷与不安感。

    但窦小娘就不同了,这是他们突围后遇到的第一支自家兵马,而且还带来自家一支主力友军的动向——单通海凌晨得到伍惊风消息,今日一早起兵,率领济阴行台五个营的兵马,外加曹晨一营轻骑,合兵一万余,已经离开澶渊往观城去了!

    窦小娘本人也是被专门派遣来迎的。

    于是,黜龙军主力立即微调方向,转向观城以西位置,试图会师。

    非只如此,全军也不再尝试维持阵型,节制行军速度,而是拼尽全力,以战场机动的方式往彼处而去……毕竟,事到如今,与其余六个营会师,才是最稳妥也是最佳的战场选择。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昨日黜龙军刚刚抵达武阳郡境内,尚还好说,但事到如今,大军骑步两万余众公然穿越州县,还是从白横秋-孙顺德-段威之间的正经通道上经过,再加上单通海也动了起来,还想不被发觉未免就显得自欺欺人了。

    果然,黜龙军在窦小娘的引导下,距离观城以西预定地点还有二十里的时候,正在往黎阳进发的白横秋便得到了最关键消息——张行带着足足两三万的兵马忽然从旧战场的方向出现,向观城而去。

    而在这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单通海整饬兵马往观城去的情报。

    但那个时候,这个消息不能给白横秋带来任何情感上的波动,最多喊一句‘小子狡猾’,反正不耽误合围……但现在呢?

    坦诚说,现在,听到消息的这个时刻,这位大宗师、大军阀第一次在河北这边感到了一丝惶恐。

    甚至是他离开东都往太原以后,面对着纷繁复杂的局势,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惶恐。

    一丝,那也是惶恐。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自己成为宗师后第一次面对喜怒无常的“圣人”奉迎时?还是因为牵扯到夺嫡被先帝贬谪南岭那一回?又或者是当年见到杨斌驾黄龙直下京口那一次?!还是与冲和年轻时游历蜀地,察觉到一丝天机时?

    回到眼下,平心而论,这次太原军对黜龙军的突袭并不成功,可也称不上失败,因为一直是黜龙军在被围攻、围困,是黜龙军在逃,哪怕是白立本带领的少部分兵力被围歼,考虑到黜龙军也在战事与逃亡中损失惨重,这绝不是一个不能接受的结果。

    而如果放大到整个出河北的特别军事行动这个层面来看,太原军甚至是不可置疑的胜利者。

    原因很简单,别忘了,曹林死了!

    这个才是此战最大的战果,诱杀曹林是进入关西的必须前置条件,也是最难的前置条件,他已经完成了,与之相比,围黜龙军不成,联河北无力,终究只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的东西……调整好心态就行。

    更不要说,他还准备临走前再狠狠杀伤黜龙军几个营,让即便是军事行动最终也变得体面起来。

    然而,现在张行领着两三万部队从原战场方向南下是怎么回事?

    “白公。”

    察觉到异样,窦琦勒马近身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白横秋回过神来,在马上失笑。“李四郎这小子,我竟没看出来是个两面三刀的……前日夜间当着我的面恭恭敬敬,我一走,便居然降了张行,然后引张行反过来南下!”

    窦琦目瞪口呆,隔了数息方才恍然,继而大急:“若是这样,咱们岂不是反而危险?!”

    “我在这里呢,谈何危险?”白横秋瞥了对方一眼。“而且他们也没有往我们这边来……他们去了观城!”

    “观城……”窦琦立即分析了起来。“怕是不光他们,单通海估计也会往观城去了!咱们马上就能知道情报了。”

    “不错。”

    “黜龙军大兵团一直在后面保持克制,现在估计也会发了疯往那里赶。”

    “应该如此。”

    “还有武阳郡……”窦琦忽然觉得有些眩晕。“武阳郡的元宝存是个老狐狸,这个局势他肯定会反水。”

    白横秋点点头。

    窦琦立即来问:“白公,那我们要不要回身去救?”

    “你觉得该如何呢?”白横秋反问道。

    “我……”窦琦心乱如麻,但思考片刻还是咬牙给出了结论。“我儿尚在武阳,此番若不救,不死也要被擒拿起来,生死难料……所以我私心是要救的!”

    “私心?!”

    “是。”窦琦肃然道。“但出于公心,我觉得白公,咱们真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大局上来说,曹林已死,东都不可取,河北不可撼,就该摒弃这些事情,速速西进,省的再出岔子;非只如此,若是从我们现在的战事上来说,咱们措手不及,被他们打了半日的时间差,张行、李定、单通海的联军绝对要比我们早半日与孙将军他们接触,而且很可能是在旷野中遭遇,完全来不及救援,留在城里都要被武阳郡的人给卖掉的……所以就算是我们去了,也不过是救些败兵残将,然后与黜龙军再拼命耗上一场,不值得!”

    “你儿子也不值得吗?”白横秋幽幽来问。

    “于大局而言,这厮无足轻重,唯一值得思量的是孙将军,我们派个信使过去,让他投降,然后赎人,反而是最好的。”窦琦艰难作答。

    白横秋点点头,复又摇头:“若是这般说,我反而一定要试一试把人救出来了!成不成是一回事,轻易视自家子弟性命为无物是另外一回事!窦将军!”

    “属下在。”

    “咱们试一试,以接应孙将军突围为主,一击之后,不管成与不成,都立即撤回……”话到这里,白横秋语气稍微温婉了一点。“至于段公和你家小子,委实远了些,但想来元宝存老奸巨猾,我们展现出对自家子弟的决意后,他反而心生忌惮。”

    “足够好了!”窦琦如释重负。

    说完,二人便准备要大军从向南,改为东南。

    然而,军令未下,复有下面的一位都尉亲自驰马来报,说是有人求见。

    “东都故人……自东面来?叫张世昭?!”白横秋无语至极,却也是第一时间相信了对方的汇报,因为这种离奇恰恰就是张世昭的风格。

    果然,片刻之后,白横秋便见到了昔日南衙故人,后者骑着一匹略微眼熟的黄骠马出现在了视野中。

    “老白。”张世昭打马而来,开门见山。“局势你应该也知道了,张首席请你撤军,咱们两相方便。”

    窦琦目瞪口呆。

    白横秋压住种种心思冷笑以对:“这么说,他是怕了?”

    “确实是怕了。”张世昭笑道。“他说硬碰硬不是不可以,但委实爱惜自家帮众……突围一次,减员三成,尤其是其中骨干,损失更多,再打一次赢了,也要心疼死,偏偏没什么意思。”

    “果然是怕了。”偏西的阳光下,白横秋幽幽以对,却又摇头。“只是,他的帮众是帮众,我们的子弟不是子弟吗?”

    “只要你现在应下,今日中午之后被俘的人都可以发路费放回去。”张世昭晓得对方是同意了,立即说出了条件。“只要谁想走,都可以走……孙顺德也是如此,我们不会抓他,放他直接逃走,他强要作战,我们也尽量俘虏,事后放回。”

    白窦二人对视一眼,明显心动,这确实是真正要谈事情的意思。

    “东都军呢?”白横秋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连太原军都能回去,东都军想回东都,自然也可以。”张世昭立即笑了。

    “还是不要回东都了。”白横秋幽幽以对。“司马正带着数万原本的东都精锐控制了东都,过一阵子说不得司马化达还要再带数万东都精锐回去……当年这十万东都精锐,可是集天下精华而成的顶尖募军,都藏在东都,还要再送人回去,你们就不怕睡不着觉?”

    “难道要他们他们拿路费去关西?”张世昭依旧含笑。

    “交给段公,让他处置,如何?”白横秋正色提醒。“李定不会让张行杀了他旧日主官吧?”

    “也不是不行。”张世昭答应的干脆,却又再问。“可若是屈突达知道我们一律放回,忽然冒出来找我们要人我们又怎么办?”

    “段公、屈突达、郑善叶……”白横秋严肃给出了条件。“东都军俘虏一分为三,只要三人活着,谁想带到哪里就去哪里!”

    白横秋眼看着对方点了下头,便再度回头看了眼窦琦,后者却只缓缓摇头……那意思很简单,没必要专门提他儿子……而白横秋会意,终于微微颔首,却还是不表态,只是来问:“张公,你堂堂大魏宰执,若来助我,必以国事相托。”

    “什么权啊谋啊,我对那个其实已经没兴趣了,你能给我的,不过还是一个南衙位置,委实没什么意思。”张世昭抬头看了看太阳,眯着眼睛平静以对。“我现在只想一件事情……”

    “是什么?”白横秋试探来问。“是你覆灭东夷,一统四海的夙愿?”

    “我老了,不敢想了。”张世昭缓缓摇头。“只要有生之年能看到巫族被解决,就足够好了。”

    白横秋完全不解:“若是如此,何不助我我现在就要与巫族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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